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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结拜


一行人回到夏家塘,进了芦苇荡边的夏菱家。
  时月让小薯在门外把守,让女子生火做饭,自己与俞水容聊开了。
  女人见秦时月眉目和善,语气平和亲切,跟自己男人在叙旧一般,便也放松下来,安安静静地烧火做菜,偶尔向俞水容投去一瞥,眉眼温柔得不行。
  时月想,这样柔顺可人的女子,哪个男人不喜欢?难怪能让俞水容如此不舍了。
  不一会,肉香扑鼻而来,连不怎么在意菜肴的秦时月都禁不住吸了几下鼻子,朗声问道:“啊呀,这么香,在做什么好吃的?”
  俞水容说:“还用问啊,神仙鸡嘛!这是她招待上宾的当家菜。”
  夏菱温柔地看了一眼两个男人,微笑着,眼中流露出无尽的甜蜜。
  秦时月说:“哈,这什么年代,还如此讲究,随便吃点就行。”
  俞水容说:“能随便吗?认识秦团长,是我俞水容夫妇三生有幸的事。再说今天可是年卅夜,能不好好庆祝一下吗?”
  停了停,他又说:“也没讲究什么,全是土货。鸡是自家养的,满山在跑。做法也简单,钵头底下铺层盐,另外就是三只稻草。稻草,你知道的吧?咱农民其他没有,稻草有的是。石洞口那几个草垛,刚才我睡觉的地方,就是个稻草窠。世上可能再没有比稻草更贱的东西了吧,但它在农民眼里,却全身都是宝。它可以做毛纸,可以喂牛,也可以回田当肥料用,也可以洗干净晒干了垫在草席下,冬天特别暖和。现在还可以用来焐神仙鸡。”
  秦时月赞许地点点头,说:“东西不在大小,不分贵贱,有用就是宝,”既而好奇地问,“是三担稻草吧?”说完看看俞水容,又看看夏菱。
  “不,就三只稻草,水容哥讲的没错。”夏菱轻柔的话语从镬庄后面飘过来。
  她露了下脸。红红的灶火,将她雪白的脸映得红彤彤的。
  “三只?三只是多少啊?”秦时月不解地问。
  “是的,三只,”俞水容双手做了个交叉缠绕的动作,说,“稻草这样一绞就是一只,再一绞是两只,再一绞是三只……不过,这也不是我的发明,也不是夏家塘、樟坞人的发明。这一带的农村,都这样烧,老辈人传下来的。”
  在秦梦农村,只要割过稻的,都知道稻草,也能纠稻草。
  稻谷脱落以后,堆在田里的稻草都会收拾起来。怎么收拾?要将它缚成一个个的稻草纠,竖在田里自然晒干,到时再堆成垛,冬春时再用它做毛纸。
  时月想,“纠”字,确有缠绕之意,要不怎么叫“纠缠”嘛。看来,它的本意就是来自生产劳动的,是在砍柴割草收拾庄稼时,进行“打结”的意思。
  用一小束稻草将稻草颈部一缠,然后往田里一扔,它就能自然立住。一个个稻草纠立在那里,远看像一群群稻草人似的。
  倘是燕自立在这里,就会告诉他们:六年前,日本兵扫荡壶溪流域时,站在田里迎接它们的,正是这些稻草人。
  三只稻草结,至多就是三个稻草人吧,竟然可以焐熟一只老母鸡?也真是奇了。时月想。
  其实,小时候时月妈也经常在钵头里烧“神仙鸡”给家人吃,年幼的他,只是顾着吃,却不关心是怎么烧熟的。
  秦时月好奇地期待着。
  果然,差不多三个稻草纠烧完,钵里的鸡就喷香了,真是神仙闻了都会流口水的。
  吃饭的时候,俞水容扯下两只鸡腿,一只给时月,一只给小薯。时月转手就递给了夏菱,说她忙了半天,辛苦了,转而马上夹了一只鸡翅,尝一下,稀烂喷香。
  他想,中国老祖宗的智慧,怎么夸奖都不过分,连炖鸡都有这样的独门绝技。
  他再看看夏菱,又将鸡腿夹给了俞水荣,自己只是舀了点鸡汤。另外又将鸡脯肉啊鸡肠啊鸡胗啊,这些鸡身上好吃的,全都夹在时月与小薯的碗里了。
  美酒配佳肴啊,那酒呢?
  那夏菱早已从墙角移出一个大瓮,倒出一些发绿的酒出来。
  时月见了,大喜。酒体发绿,是年头长的标志,起码有十年了。
  他不喜欢与陌生人及趣味不投的人喝酒,但遇上谈得来的,就喜欢豪饮,是个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主儿。
  他认为喝酒不爽之人,性格必不豪爽,甚至胆小怕事;喝酒不公之人,办事必定不公,善于察言观色、见风使舵;喝酒作弊之人,八成是鬼头鬼脑、奸诈自私之徒。
  时月倒了一点在碗里,闻了闻,又尝了尝。夏菱与水容在一旁紧张地看着。只见时月光在舌头上咂着味,半晌没说话。小薯急着问:“团长,怎么样?”
  “啊——”时月长出一口气,然后捧起汤瓶,哗啦啦将四个人的杯子都倒了个满。
  庙下、百花谷一带,都将大肚小口的“瓮”叫做“汤瓶”,大概是这种器物主要是用来盛放酒水的缘故吧。
  小薯说:“团长开心,可见真是遇上了好酒!不过,这会我们在执行任务,团长,他们……不要紧吗?”

  秦时月一摆手,说:“要什么紧?都已经化干戈为玉帛,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了,还要紧吗?今天喝它个痛快!来,干一个。”说完一仰脖,汤碗就见了底。
  除了夏菱,两个男人互相看了看,也一口干了。
  “好酒,好酒啊!”秦时月赞叹一声。夏菱忙给三位爷满上。
  “秦团长,能喝出是什么烧的吗?”俞水容一杯下去,感到肚中发热,满意地长吁了一口气,抹着嘴,转头问秦时月。
  秦时月老实说:“反正不是高粱,也不是荞麦,里面东西挺多,药材气挺浓的,只是讲不出来。”
  “确实是药材,也讲不出来的,因为东西太多了啊。”俞水荣说。
  “有金刚刺蔀头、野荞麦、羊桃(猕猴桃)、山奇良(土茯苓)、毛棠果果(刺梨)、扁枣(地桔子、平地木),有灵芝、三叶青(金线吊葫芦、老鼠人参)、酒酒汤瓶(金樱子)、白芨、白蔹、丹参,还有山里果子(山楂)、金雀根、青藤根、七叶一枝花,铁皮石斛、何首乌等等,几十种山珍杂烧的。具体到底是哪几种,也记不全了,反正有什么烧什么。都是好东西,任何一种都是稀世山珍,有祛风排毒、延年益寿的功效。所以我称这种酒为‘天地补’。”夏菱说。
  “难怪啊,此人间至味也!酒龄也在十年以上了吧?”秦时月问。之前在药庄里吃“八珍酒”,秦时月就觉得很享受了,这会饮上“天地补”,真是说不出的开心。
  “十五年以上了,是我爸爸在世时浸的。”夏菱笑弯了眼睛。她为这酒逢到了知己而开心。
  四个人吃得其乐融融。
  一斤酒下肚后,俞水容竹筒里倒豆子一般,一五一十,把时月想了解的、不想了解的,全说了。
  原来,俞水容以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,后来加入“忠义救国军”,解散后又加入过“挺进队”,后来看国民党的这些军队干得全是不上路的行当,加上自己又不会奉承拍马,眼看着混不出名堂,索性离队单干,吃起了赌饭,后来又学会了盗窃,沦为江洋大盗。
  只不过他从来不偷老百姓的,而是“黑吃黑”,专偷资本家、官员、土豪劣绅等为富不仁者。
  意气最盛时,他曾在南京紫金山脚,夜入一座神秘庄园,想窃取传说中的贵重珠宝,不想意外偷听到一个电话,事关日军发动“九一八”事变,而国军高层决定不予抵抗的秘密。
  从那个时候起,他对老蒋的国民党彻底失望,所以连公家的财物也要盗取了。
  吃喝嫖赌的他,直到遇见夏菱,才开始收心,但押宝这个爱好,始终没改掉,这也是他到手的钱财守不住的原因。这回梨洲过节,他又输了不少。
  秦时月听了,念他系生活所迫,为了糊口饭吃,便也不计前嫌,好生规劝他从此必须金盆洗手,重新做人。他说:“赌是万恶之源。凡嗜赌之人,必无善终。你想想,自古哪有靠赌发财之人?一宝定输赢的,江山宇宙也能赌掉啊,何况你这区区钱财?!”
  俞水容听了目瞪口呆,若有所思。
  夏菱见男人有些触动,便立刻趁热打铁,接口说:“水容哥,我看今天俺的是遇到贵人了。你如果再听不进,以后的日子就没指望了。”
  “俺的”,是桐江樟坞、窄流一带的方言,“我们”的意思。
  “你看,看在这么好的女人死心塌地跟着你的份上,你也应该回头了。浪子回头金不换。”时月说。
  俞水容听了,长身而立,操起一张长凳,将它侧立起来,说:“以后俺如果再赌,就跟这凳脚一样!”说完挥掌切下,凳脚“咔嚓”一声断裂。
  小薯将他拉回桌边,众人举杯同贺。
  夏菱开心地说要再去烧菜,时月怎么劝都劝不住。
  过一会,夏菱热腾腾地端上一盘菜来,时月举着筷子看着。
  夏菱原本是想让男人们趁热吃的,看了时月的样子,又看看俞水容不加解释的模样,故作懊恼地说:“怎么啦,你们是怕我下药药翻你们不成?”
  时月一听,忙说:“不不不,你想哪儿去了!这里又不是十字坡。”
  “什么十字坡?”夏菱双眼茫然地问。
  “怎么样?在秦团长面前,显得没文化了吧?”俞水容笑笑,说,“十字坡是《水浒传》中的一个地名,母夜叉孙二娘与她老公菜园子张青在那里开黑店呢,专杀过路的贪官、囚犯、强盗等坏蛋,卖人肉包子。”
  “啊?”夏菱听了,脸一下变得绯红。
  时月说:“老兄,你就别吓唬自己的女人了。我只是想到了一个画面,非常亲切的画面。”
  大家听了,一时非常好奇。秦时月于是跟他们讲了一件事。
  原来,时月在三四岁时,族里的奶奶们听到堂楼屋里有人磨豆腐,总会让小孩子们去讨豆腐渣。
  那时,时月每每会接过奶奶给的小箩盖,可每次到家,总会得到奶奶一顿愉快的奚落。为何?因为他会一路吃着冒着热气的豆腐渣,等到到了家里,豆腐渣就剩下一半了。

  而刚才夏菱手中所端,正是一盘豆腐渣炒辣椒、咸菜,是时月十分喜欢的一道菜,而且已有好多年没有吃到过了。
  欢谈中,时月从这对露水夫妻处获悉,从棠梓上山洞边的山坡上去,有一个山岭,叫“天子冈”,是孙权奶奶的坟地。
  传说当时棺木到达山岗后,突遭暴雨,轿夫们躲进林中石崖,等风雨过后,寻棺不见,后来才发现棺木已自动入宕,故而顺势而为,做成一穴。
  后据风水先生说,此坟歪打正着,恰好葬在了仙鹤的嘴巴里,所以后世子孙当中才出了个帝王。
  秦时月说,真好,下次一定找机会登临此冈,以睹形胜。
  临别,秦时月对眼前的一对男女说,念在‘露不沾’对此案的贡献和他与夏菱的感情上,今天他私下作个主,放俞水容一马。但前提是必须从此洗心革面,痛改前非,老实做人,并隐姓埋名,安享天伦之乐,否则,一旦被捕,必定牢底坐穿。
  夏菱听了,拉了俞水容跪地叩谢不止。
  俞水容更是感动得泣不成声,说:“见过当官的当差的多了,哪有像秦团长这样仁义的,一次两次地放他一马!秦团长假如不弃,结为兄弟如何?”
  时月看了看小薯,然后一把握住俞水容的手说:“好啊,来,大哥,请受两位弟弟一拜!”说完拉上张小薯,三人一起拜了天地,再拜过夏菱嫂子,喜得夏菱不住地抹眼泪,呜咽地说:“我夏菱也不知几辈子积来的福,一下得了这么好的两位叔叔……”
  俞水容对秦时月、张小薯说:“你们嫂子自从跟了我,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。我也一样。只是我是男人,不会哭,来,咱们兄弟仨干一碗!今天太过开心,喝了‘天地补’,再是拜天地,真是谢天谢地,以后更要白天黑夜珍惜我们的情义!”
  秦时月说:“我还有一位结义大哥,叫燕自立,为了区别称呼,我就叫你二哥吧。二哥,人生短短几十秋,唯有真情贵难求。来,我们再干一碗!”
  夏菱帮大家筛满酒,然后也为自己筛了一碗,看了看三个男人,见他们都在欣赏地看着自己,不禁豪气陡然而起,说:“嫂子今天我豁出去了,也陪你们干一碗。”四个人端起酒碗,“咕咚咕咚”一口气全喝了。
  待众人酒足,水容握着时月、小薯的手来到屋后,说要送给他们一份“结拜礼”。
  四人转至屋后,进入一腊梅丛中。原来里面有一处两尺多深的土坑,坑边放着一只竹节制成的碗,里面有一根竹制的汤匙。
  水荣一手持碗一手持匙,跳入坑内,然后在脚底挖一匙土在碗内,持碗直腿跳上地面,将土倒在坑边,然后再跳入深坑,再挖一匙土,跳上来后,又将土倒在坑边的低处。然后将碗瓢递给秦时月。时月心领神会,接过碗瓢就如法演示,只是跳上来时,腿是曲的。如果是直腿,他跳不到这么高。
  水容跟他们讲,要保证直腿跳,先不管能跳多少高,实靠实地来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脚下的坑会越挖越深,而坑边的土越来越多,势必会增加高度。所以千万别小看这一小匙土,万丈高楼平地起,日积月累,就能练出惊人的弹跳力。
  以后功夫深了,可以再绑上铁绑腿;功夫再深,可以加穿铁背心。
  跳坑之余,还可以跑山。
  铁绑腿、铁背心都是有铅条插口的,重量可逐渐增加。
  这功夫,要的是细水长流,练的是日久之功。
  秦时月一边听,一边频频点头。他这才知道,二哥这草上飞不沾露的功夫,原来是这么练成的。真是水滴石穿、绳锯木断、“宝剑锋从磨砺出,梅花香自苦寒来”啊!
  时月和小薯离了夏家塘和樟坞,一路向江边出发。
  时月说:“今夜除夕,实乃天赐良机。”
  于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跟张小薯讲了一通,把个小薯听得脑袋跟小鸡啄米一般。
  原来,据俞水容交待,在泰山樟盗太岁墓的,是成天乐侄子成怀文的朋友一伙。
  那夜时月遇到的灰衣人,正是成怀文。
  两人一路疾奔前往梨洲。
  秦时月想,如果是在平时,作了大案后,嫌疑人必定小心,一般会外出躲避,等风声过后才回来。现在听说公家的追捕对象是俞水容,而且又是除夕,对方必定松懈,十有八九会回家与亲人团聚,因此也给抓捕创造了黄金时间。
  如果顺利,他在将嫌疑人送进团部看守所之后,还可以返回百花谷,与母亲吃个团圆饭呢。
  秦时月这样想着,不由催快了身下的坐骑。而马儿小风也像懂主人心事似的,风一般地刮在山道上。
  但让秦时月他们感觉不对的是,吹在脸上的朔风越来越凛冽,天空也青灰得紧。不一会,朔风就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吹落下来。
  不到一盏茶的功夫,云龙江两岸的群山,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。
  等时月他们赶到渡口,哪里还有船和艄公的影子?
  小薯说:“团长,看来我们得在这里找个地方过年了。要不返回那夏家塘去,让漂亮的夏菱嫂子招待我们过年?嘿嘿。”
  秦时月听了,回望樟坞那边,也是白茫茫一片,便笑笑,说:“是啊,美人在骨不在皮。可咱们的嫂子,左看右看,皮骨都美,确实是个可人,咱二哥真是艳福不浅。这里山堆山,水叠水,好山好水出佳人啊。好,既然下雪了,也是天遂人愿。那我再带你去个地方吧。到了那里,你就会知道,这千里岗山脉,处处钟灵毓秀,是个江山如屏人风流的地方。出美人的,绝不止樟坞夏家塘哦。”
  说罢,两人一路顺流而下,到柴埠折而向南,直奔屏峰园。
  旧檀有《知音》诗赞:
  茫茫人海里,
  切切觅知音。
  偶遇松云下,
  相交明月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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